在孫紹鑫離開後的第十天，過了晌午，阮齡娥一群人依舊是生意好到得提早收攤，更在街上不少人的眼紅下，大搖大擺的推著車子慢慢走回飯館</p>

一進飯館，對味道特別敏感的阮齡娥忍不住退了幾步，忽地眉頭一皺，快速往後院跑去，見水井邊濕漉漉的，一邊打水的桶子還可見一點血跡，心下一凜，急忙加快腳步往孫紹鑫房中而去</p>

店小二和阮齡年不明所以，匆匆把東西給放了、門給關了，跟在阮齡娥身後一路跑著，直到跟到她跑到孫紹鑫房前，見她連猶豫都沒有，直接推門而入，兩人不禁困惑起來</p>

“少爺好像還沒回來吧，怎麽阮姑娘今兒個一回來就往裏頭沖？”</p>

阮齡年也是一臉茫然，但他對姊姊有堅定不移的信任感，所以也沒多說什麽</p>

一進房裏，阮齡娥就知道濃厚的血腥味是怎麽來的，那個已經離家十日的孫紹鑫正一臉蒼白的躺在床上，上半身的衣衫濕了，有些地方還滴著水，只是那些水漬都是帶著血色的淡紅</p>

就算他穿著一身黑衣，她也看得出來，他腳上有個深長的口子，背上也有一道，這是兩個比較大的傷口，身上其他地方則有一些較不明顯的小傷，只是那衣服被割得破爛，想要確認到底哪裏有傷沒傷有很大難度</p>

只是這些阮齡娥現下都顧不得了，她只覺得雙腿都快軟得無法走動，臉色蒼白，呼吸變得有些急促，似乎怎麽都無法順利喘氣，最後還是晚了幾步進來，同樣嚇到的店小二和阮齡年一陣驚呼，才把她從那怔楞的狀態給喊了回來</p>

她扭頭看著他們兩個亦是一臉驚恐，她馬上穩住心神，咽了咽口水，即使仍有些抖，還是穩穩當當的開始指派起工作</p>

“小二哥，請你去燒點熱水送來這裏，順便收拾一套他的衣裳，最後再去拿一套新的被褥來，這床上的已經打濕，不能再躺人了</p>

“齡年，去我們房裏拿些金創藥和幹凈的布條來，順便去找大夫開點藥，說是受了傷後又發起燒來”</p>

她才剛說完，躺在床上的孫紹鑫突然睜開眼，斷斷續續的說著，“別去找大夫……會……找上門……”說完，他隨即又因為失血過多，整個人暈了過去</p>

阮齡娥便朝阮齡年使了個眼色，讓阮齡年還是照樣去請大夫開藥，只不過那借口得換個好的，藥也要分開抓</p>

見兩個人各自去辦事後，阮齡娥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，先是去拿了把剪子站在他床前，牙一咬，一刀一刀的慢慢把他的衣物給剪開，不少傷口因為沾了血，皮肉和衣物粘在一起，以至於當店小二都把熱水給燒好端來時，她也不過才把他身上的衣物給處理了部分</p>

不過這樣也勉強夠了，她拿著巾子沾了些溫熱的水輕輕擦過他的身體，偶爾在碰到他的傷口時，引起他一聲聲的悶哼和肌肉疼痛的緊繃狀態，但即使如此，他沒再睜開眼，她也只能繼續咬牙處理下去</p>

好不容易將他身上的傷口都暫時處理過，又把那已經打濕的被褥都換上新的，她再和店小二兩人把房裏的水漬和剛剛剪開的衣物都收拾好，這才終於放下心來</p>

只是，從頭到尾他們都用覆雜的眼神看著他，不明白他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被砍成重傷回來，甚至還攔著不讓他們去請大夫，而一切都只能等他清醒後才知道，他們現在唯一能夠做的也只有等待</p>

孫紹鑫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早上，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紙柔柔灑落房裏，房裏沒有他昏迷前的血腥味和滿地水漬，只有淡淡的藥味還有清洗過後的皂香味，身上的衣服應該是被換過了，甚至幾個傷口也有包紮過的感覺</p>

想到昨兒個昏迷前最後的印象，他就忍不住嘆氣</p>

他們應該都看見了他昨日那狼狽模樣，她應該有許多事想問吧？只是他該怎麽說？</p>

如果能說他也想坦承，難就難在不能說，而若真的說了她能夠接受嗎？</p>

就在他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時，房門被輕輕推了開來，一股淡淡的香味隨之撲鼻而來</p>

他側頭看去，就見阮齡娥端著一小兵東西慢慢走了進來，走的時候還刻意放輕了腳步，似乎怕吵醒他</p>

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熟練的在房裏架起一個小火爐，把那小兵放在上頭悶著，然後輕輕地、腳步慢慢的走向床邊，下一刻她帶著擔憂的眼就這樣直直撞進他的眼裏，讓他的心無處躲藏，直接感受到她眼底帶著莫名情感的擔憂</p>

見他已經睜開眼，她楞了下，馬上反應過來，小手探了探他的額際，確定沒有發燒，才略微放心的問：“餓了吧？要不要先吃點東西？我準備了一點粥……”</p>

她像是把他當得了一般風寒一樣對待，讓他看著她要去盛粥的背影時，忍不住輕問了句，“你怎麽不問？”</p>

背對著他的她頓了頓腳步，嘴角強揚起的弧度僵住，在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後，她才讓自己轉過身去</p>

“要問什麽？”</p>

孫紹鑫毫不介意的拉開了覆在身上的被子，讓她看著即使在單衣下仍清晰可見的包紮痕跡，和一點一點透出來的血跡</p>

“問這些傷哪來的”</p>

見他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，不知怎地，她覺得自己忐忑了一晚的心似乎有點可笑，忍不住有些氣惱，疾速踏了幾步到床邊將他身上的被子拉好，她僵硬著回道：“你願意說就說，不願意說就別說，反正我們不熟！”</p>

“不熟還願意這樣照顧我？”</p>

孫紹鑫不滿了，覺得她又像第一次見到那樣，身上帶著滿滿的小刺，似乎只要一句話不合她的意，就用那些刺來紮他</p>

“就是看在你曾幫我剁了十天半個月的餃子餡上，我才照料你”</p>

說完，她賭氣，不再和他說話，轉身走到那小兵邊，拿起勻子輕舀了一碗，再拿了湯匙走到他床邊</p>

“就因為我幫你剁了餃子餡？沒有其他的原因嗎？”</p>

她冷冷的看著他，把粥往他面前遞，“還能有什麽其他的？孫公子，當初既然大家退了親，不管那是不是混賬話，我都認了，至於其他的，我已經都不記得了，你也忘了吧！”</p>

她能忘就代表他也能忘嗎？他在心中反問，想反駁卻不敢開口，因為她冷冰冰的眼神讓他想到那天他離開時，她一開始的震驚和後來的沈默，就算他還想再辯解些什麽，看著她擺明不打算深談的氛圍下，他也只能先住口</p>

反正他知道她就是嘴硬心軟，也知道她一定會聽他的解釋，也就不堅持非得現在去撩撥她，便乖乖的捧過粥碗吃了起來</p>

才吃了第一口，他就明白她是用了心在這粥上的，裏頭的白米每顆都煮開了花，濃濃的粥底吃得出放了不少補血的東西，讓他每吃一口都覺得自己不只吃的是美味更吃進她的用心</p>

然而，吃完了粥，該談的還是得談，這一身的傷若沒給個交代，怕他們沒防備，若真被那幾個餘黨找上門來，這些弱的弱、小的小，可能全都得栽在這裏</p>

同時間，阮齡娥一邊收著碗和那小爐，一邊分神想著他可能要說的話</p>

他瞞著眾人的事是什麽？會和他那身的傷有關？那他是為了什麽才會有那一身的傷？</p>

饒是她覺得自己見識過不少事情，這時候仍猜不出個所以然，只知道他隱瞞的事絕對不小，或許遠遠超出她能夠想象的範圍</p>

想起在她腳受傷的那段日子，兩個人雖然沒有再正面提過那個婚約，甚至沒有多說幾句話，但隱隱約約，她也感覺到有點暧昧在兩人之間浮動</p>

他切菜的時候她會坐在一邊看他，她忙著桿面、拉面、包餃子、調餡料的時候，也總會留意他那像是不經意停留的目光正在看著她，甚至是偶然說出的那些暧昧言語，都讓不曾經歷過這些的她常心跳加速，夜半輾轉難眠</p>

而在這樣似有感情卻又沒點明的狀態下，她原以為能等到他的一個解釋、一個舉動來說明兩人之間的關系，誰知道他什麽都沒說，卻拋下要離開的話，然後轉身就走</p>

他這樣的態度讓她很受傷，讓她以為在那段時間內，兩個人的關系有改善的事只是她一個人的妄想，以為他對她的好不過只是一種錯覺</p>

他離開的那天晚上，她不斷告訴自己要斷了任何對他抱持著的念頭，不管好的、壞的都不該有，她應該記住的只有兩人之間的賭註，將心思放在重振這家孫家飯館上</p>

誰知道，就在她以為已經快可以成功說服自己時，他卻把自己弄得一身傷回來了，當看見他一臉蒼白的躺在那裏、感受著他微弱到幾乎快消失的呼吸、聞著那濃重的血腥味，她幾乎以為自己要停止了呼吸</p>

而也是在那瞬間，她才發覺，原來他在她心裏占的分量，比她以為的還要多</p>

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，她猛然回過神來，忍不住懊惱自己想得太多，偷偷回望向床上的孫紹鑫，發覺他並沒有註意到她剛剛的恍神狀態，才又匆忙把東西全都捧了起來，急急往外走</p>

等她一離開房間，他忍著痛再次坐起身，看著她不再回頭的背影，心頭隱隱約約有些悶痛</p>

只希望他這遲來的解釋和道歉能來得及……</p>

想要坦誠以對，但是能夠說多少，他還是在心中估量了許久才約莫捉了個底線，趁著於次她又進來送藥時，將她攔了下來</p>

只是話到臨頭，他還是猶猶豫豫了半天，最後才用一種破釜沈舟的決心開口說道：“我也不是想瞞你，因為這件事情就連我爹也不知道其實我在外也有個營生，只不過是提著命做的生意，還跟上頭有些關聯”他比了比皇城的方向，這是他能夠暗示的極限了</p>

阮齡娥曾經想過他會說些什麽，想過他欠了賭債、想他是因為外頭的紅粉知己引來仇恨、想他是欠了錢莊的銀子才不時躲躲藏藏，不敢回自己家，但她萬萬沒想到，他會說他是在做那用命去拚的營生，不禁錯愕的看著他，沒法聽見他繼續又說了些什麽，只是茫然的看著他的嘴一張一闔</p>

“放心，我並不殺無辜之人，而且大部分時候都是根據上頭的意思才做，有時候也會和官府那裏打交道，並不是隨便拿著刀做那亡命天涯的無本生意”他以為她是害怕了，盡量把他接的任務說得輕松又簡單，只差沒保證根本一點危險也無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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